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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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藍家住在施家東北角一處小院落內,也是粉壁凈窗,幾間正房,家俱擺設樣樣都有,一門通往施家花園,一小門通往外頭街巷,算是獨門獨院,進出便利,家裏也有三個仆婢伺候,比原先擠在後罩房不知強了多少,藍家夫婦對此都甚為滿意,藍可俊走時匆忙,未曾細看,這此回來看著屋裏屋外,點頭道:“大哥兒還算是有心,敬重我這表叔。”

他這次往瓜洲去,不僅替施少連辦正事,也會了會在瓜州的一眾酒肉朋友,另有藍家在瓜洲住的兩間舊屋子都轉手賣了,換了十兩銀子回來,另有施少連給的五百兩銀子尚未花完,還餘個五六十兩,手裏攢著這些銀子,難免財大氣粗起來,囔著要給田氏和芳兒添首飾。

又聽說大女兒苗兒有孕,喚著田氏拿些養胎的藥材送往況家去。

“早送去了,老夫人處,家裏各人都拿了不少好東西出來。”田氏念叨,“外堂裏還存著些開綢緞鋪剩下的好料子,老夫人也給了好幾匹,給孩子做新衣裳鞋帽用。”

芳兒帶著小果兒在旁邊玩,聽見爹娘說話,也道:“爹既然回來,咱家什麽時候一道去看看大姐姐。”

“看你爹何時有空。”田氏轉向藍可俊,“要我說,趁著你回來,早些往況家去一趟。”

“使得。”藍可俊道,“往後還不知道怎麽忙哩,我得帶著船跑,往後在家的日子就少了。”

“這營生靠譜麽?”田氏道,“好好的鋪子不開,跑南闖北地去運貨,就那點兒漕糧賺的銀子,也不夠幾個數。”

“婦道人家懂什麽。”藍可俊嘿嘿笑,“你還記得,以前咱家開香火鋪時,托人去金陵買燈草,一船燈草也就值八兩銀子,本金四兩,各種貨稅抽分船鈔加起來也得四兩,運到咱鋪裏一分不賺,倒賠了這些力氣,你那時還哭了大半日……哎,如今這船燈草若載在漕船上,那四兩稅銀不就省了麽?”

田氏點頭:“那一船究竟能掙下多少來?”

“可多可少,看走什麽路子。”藍可俊喝酒,“首一趟走,大哥兒不放心,也跟著一起去,少不得兩三個月。”

芳兒聽見此話,問道:“大哥哥也要和爹爹一道出門?那爹爹你們何時走?”

“還有個十天半月,七月裏定走。”

三伏天熱,陽氣旺足,用藥也便利,施老夫人的咳喘漸也好了些,施少連此時在主屋陪著施老夫人吃藥喝湯,他每日裏都陪著施老夫人少坐片刻,祖孫兩人敘話閑聊,施老夫人絕口不提上回施少連說的一番話,施少連也不再問,只等施老夫人慢慢轉圜心思。

祖孫兩人說話都還有些擰著,小心翼翼挑著話不越界,施老夫人先聽施少連道要跟著藍可俊出門去運一次漕糧,點點頭:“大哥兒放心出門,如今老婆子身子強了許多,不必牽掛。”又聽施少連道要搬去外堂住,有些詫異,“見曦園是你的園子,住的不好麽,如何要搬出去?”

“一來孫兒每日裏進進出出,回見曦園難免有些麻煩,二來待客說話也不甚方便,不若平日在外堂住下,閑暇空時再回見曦園。”

“也罷,外堂伺候的人少,你把紫蘇青柳也帶著去,好服侍你。”

施少連微笑:“順兒和旺兒都在身邊,做事也利索,不用婢子們伺候,再者把紫蘇她們帶走了,見曦園就無人打理,這倒是不好。”

施老夫人慢慢喝茶:“你身邊缺個穩重的婢子服侍,祖母心頭還是不放心。”

祖孫兩人的目光都投在簾外守候的婢女的身上,施少連搖搖頭,並不接施老夫人的話。

坐了半晌,他要往外頭去,見紫蘇和圓荷坐在一處說話,叮囑她:“我出門去見客,你也早些回見曦園去,別在外頭渾玩。”

紫蘇道了一聲是,送他出了主屋院門,仍折回來和圓荷一起,聽見施老夫人喚她,撩簾進了耳房,在下首同施老夫人說話。

施老夫人見她一身紫裙,俏生生地立在下首,模樣出眾又乖順,先安撫她:“小廝兒再利索,也不如女孩兒仔細,大哥兒身邊就你一個大丫鬟,總是需要你服侍的,他這事做的不周全,不顧及自身,又駁了你的面子,老婆子定要勸勸他。”

紫蘇柔聲回了個是,又聽得施老夫人道:“甜姐兒搬去了新園子,他兩人……可曾走得近?”

“大哥兒近來倒忙,日日早出晚歸的,甚少再去榴園……“

施老夫人心頭略有些寬慰,想著施少連還是避著些旁人,聽見紫蘇又道:“只是……不知怎的,這陣兒婢子常見兩個小丫頭常在見曦園面前走過……每日裏好些趟……這兩個丫頭犯懶走路,又愛鉆愛鬧,只喜歡走那花叢樹林子裏的小碎石子道,冷不防從密林裏轉出來嚇人,有時大哥兒見著兩人,也說幾句玩笑話……”

施老夫人皺了皺眉頭:“哪兒來的什麽碎石子道,這種路最容易出事,早些封了才好……”

紫蘇覷著施老夫人的神色,猶豫片刻,吞吞吐吐道:“說起這個,婢子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……”

“但說無妨。”

“自打……自打上回大哥兒領著二小姐重回施家,婢子貼身伺候了二小姐一陣兒,總覺得……二小姐脾氣有些古怪。”紫蘇跪在施老夫人身道,“興許是二小姐知道自己身世後,心頭憂慮過重,或是自怨自艾,時而樂一陣傷一陣,每每只有大哥兒前去,她心頭才好受些,遇見點不順心的事兒,就開始打罰婢子…… 前陣兒,婢子聽說,寶月因事惹了二小姐生氣,二小姐讓寶月跪地上自己掌嘴,寶月臉腫得不像話,幾日都未曾出榴園,不小心被奴婢見著了,還支支吾吾不敢說,求婢子別往外傳……”

“奴婢見二小姐這樣,再想著往年裏二小姐極溫柔小意的性子,心頭也是難過……婢子想著,大哥兒最關懷弟妹,是不是二小姐這個模樣,讓大哥兒起了別樣憐惜……老夫人,您是施家的主心骨,又一副菩薩心腸,您多疼疼二小姐,讓二小姐變回以前那樣兒……”

施老夫人沈默半晌,輕聲道:“我如何不疼她,我也盼著她過好日子,嫁個好人……有別的事情擱在她面前,也比一日日悶在這家裏強……只是愁著沒有個好去處,若是有個好去處……”

“婢子前幾日在桂姨娘處領東西,聽見過田嬸娘和桂姨娘閑話,道是金陵有不少江都籍貫的官宦人家,眷戀故土,特意找人回江都尋門好親事,田嬸娘還道,那冰人看中了芳兒姑娘,只是芳兒姑娘年齡尚小,田嬸娘想再教兩年,請那冰人過時候再來……那冰人又問家裏有沒有待嫁的姑娘,田姨娘道家裏老夫人心疼孫女,不舍得嫁遠,把那冰人打發了……回頭還道可惜了一門好親事……”

施老夫人微詫:“這話她們倒不曾在我面前提過,金陵雖是不遠,但親家不在眼前,又不知根知底,不甚放心。”

“正是,婢子心頭也是這麽想的。”

老夫人嘆了嘆氣:“我如今只能倚重你了……你幫我多守著大哥兒些……他這人主意大,我就怕他莽撞,害了自己……”

“是,婢子省得。”紫蘇答道。

她從主屋出來,擡腳往見曦園去,想了想,又轉身去了桂姨娘處,哪知桂姨娘不在屋裏,婢女們道是去了雲綺處,走到碧波閣外頭的水榭,聽見水榭裏有笑聲,原來是桂姨娘母女和田氏母女四人都在清涼水榭裏說話玩耍。

原來是藍表叔從瓜洲回來,帶了些土儀回來,有些女子用的香槐花肥皂、桂花頭油一類,成色倒是不錯,田氏送些給桂姨娘用,母女四人圍坐在石桌前,見紫蘇來,忙著招手:“紫蘇姑娘快來。”

田氏往紫蘇懷裏也塞了些,紫蘇笑著推拒,田氏不肯,笑瞇瞇的拉著紫蘇一道說話:“還得謝謝紫蘇姑娘。”

桂姨娘和田氏交好,每日裏都相伴說話,施家人雖不算多,但養的仆婢也不少,每月的進項支出也不算少,現今這些都歸桂姨娘管著,田氏自然要多親近些。

但這只是眼前熱鬧,等施少連成親後,施家有了正經的主母,這些都要交到新婦手裏去,紫蘇是施少連的房裏人,日後定然是擡做姨娘,眼下新婦沒影,人人都向著紫蘇,雖是下仆,也當半個姨娘看待。

幾人就在水榭裏說話用茶,雲綺不耐煩聽母親和嬸娘嘮叨些田產管事,聽了半刻,要去碧波閣歇息,雲綺不在,芳兒也不耐煩呆,尋了個借口也出了水榭。

下午辰光,蟬鳴鳥燥,也不是歇午覺的時候,芳兒在樹下站了片刻,想了想,繞著清湖走了半圈,轉過一疊山石,拂過荼蘼架往內走,見眼前幾間清涼精舍,正是榴園。

花窗隱約可見庭蕪的葳蕤綠意,木色小門掩半扇,開半扇,芳兒推門喚道:“二姐姐在嗎?”

隱約能聽見笑聲,卻不知笑聲從哪兒來,隔了片刻,清露笑嘻嘻從游廊下轉出來:“是芳兒姑娘。”

“我們都在這裏玩,芳兒姑娘快來。”

近來芳兒有空常往榴園來坐,她喜歡榴園的清幽精巧,甜釀也不太出門,要麽針黹,要麽描字讀書,倒是靜心養性。往日芳兒年齡小貪玩,不愛跟兩個姐姐們湊一起,如今年歲大了,苗兒又嫁,往甜釀屋裏來說說話,陪著坐坐,也頗覺有趣。

“芳兒妹妹。”甜釀也從游廊下探頭,笑吟吟的對著芳兒,“我們喝茶呢。”

原來主仆四人都搬著幾個小竹凳坐在大樹蔽蔭的游廊一角,涼風習習,分外涼爽,地上一字擺開幾只煮茶的小泥爐,爐上都架著小茶壺,人人手裏都捏著茶盞。

還帶著盈盈笑意,不同此前住在見曦園裏懶散:“姐姐在做什麽?”

“我們在試新茶。”甜釀溫柔笑道,“清露明霜從湖裏摘了幾柄嫩荷葉回來,閑來無事,我們幾人把荷葉剪碎放在火上烘,泡幾樣清涼降暑的花果茶。”

甜釀手指點點身前小爐:“眼下有茉莉荷葉茶,瓜皮荷葉茶,白菊荷葉茶,薺菜荷葉茶,妹妹想喝哪樣?”

“那就薺菜荷葉茶,這個茶名我可從未聽過。”

“芳兒妹妹有眼光,這個茶味最獨特。”甜釀喚寶月去拿茶盞倒一盞,“是清露悉心炮制的。”

面前四雙亮晶晶的眼睛都盯著芳兒:“滋味如何?”

杯內茶水色如青粲,氣味聞著卻古怪,芳兒抿唇,緩緩咽下:“酸酸甜甜,好喝……”

眾人都捧腹笑,芳兒也笑道:“二姐姐這兒真好玩,喝茶也不一般。”

“你若喜歡,那就常來玩。”

眾人一道消磨時日,林裏鳥聲疊起,伴著女孩們唧唧喳喳的話語,也覺熱鬧,芳兒跟著甜釀說了半日的茶,又進屋內吃點心,環顧屋子:“姐姐屋內陳設都別致精巧,想必都是用心布置的吧。”

甜釀微笑:“閑時隨手擺弄一二,算不得用心。”

“對了,家裏人都在說,大哥哥過陣兒要跟著船出去,一兩個月都不得歸,姐姐知道麽?”

甜釀頓了頓,垂眼道:“無人和我說過。”

“許是大哥哥想親自對二姐姐說呢。”芳兒笑道。

“興許吧。”

施少連這日再來,並未提要出門的事情,倒是頗有興致的喝起了眾人炮制的荷葉茶。

“不像冬瓜,像是吃的蜜瓜,哪兒來的瓜皮?”

“是單給祖母吃的甜瓜,祖母不吃,給了喜哥兒,我在喜哥兒那兒撿的瓜皮。”

“你給我吃喜哥兒吃剩的瓜皮?”他挑眉問她,頗有些嫌棄的模樣。

“我這盞也是呀。”她無可奈何。

“那我吃你手裏這盞。”他去搶她手裏的茶盞。

“有什麽差別麽……”她不肯,護住自己的杯子,“我已經喝完了。”

他瞧她那副又煩惱又嫌棄又無奈的模樣,神色活潑,眉眼生動,很是勾人,將她推在榻上,去搶護在她懷中的甜白釉茶杯:“當然有差別……”

天還是熱,他身上還帶著外頭熱騰騰的暑氣,都沾在她身上,甜釀氣籲籲的推他:“快起來……混蛋……”

“施少連……”

他心都要被她念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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